往昔峥嵘岁月稠
郭希昌(1932—2019) 山西和顺人。1947年10月参加工作,1950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4月,任太原市军管会公安接管组工作员,此后就职于太原市公检法系统;1986年,任太原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党组书记。曾任中共太原市委六届市委委员,是太原市第七届、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94年离休。
讲述人:郭强 讲述时间:2022年9月8日 整理人:张玉
立志报国
我爷爷郭希昌于1932年出生在和顺县一个小康家庭,祖籍义兴镇蔡家庄。爷爷自幼爱读书,他喜欢品读爱国先贤的故事,对那些誓死报国、抵御外侮的英雄人物无比敬佩,少年时代,便树立了报效祖国的宏大志向。
曾祖父母都鼓励爷爷读书,爷爷也顺利上了高小;但没多久,家里遭了难,生计都成了问题。爷爷没有向苦难低头,他坚持着完成了学业。
高小毕业后,爷爷跟着他舅舅在和顺县人民银行工作,后来进入县人民政府,眼界更开阔了。他在那里认识了很多革命者,对社会思潮和局势的了解、探讨也多了起来。在那个大转变、大动荡的年代,爷爷是个不肯墨守成规的“弄潮儿”,是个壮怀激烈的热血男儿,他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他随时准备投笔从戎。
1949年,爷爷参加了解放太原的战役。太原战役打得很惨烈,爷爷说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
爷爷说他那时只有十七岁,他站在东山山顶俯瞰大太原,一眼望去是无边的火海。小北门城墙又高又厚,想要登城必须有先锋队员为后续部队打开突破口。1949年4月24日凌晨,爷爷所在的部队接到了这个任务,要将城墙打开个一丈宽的口子,以便后续部队顺利通过。这个任务非常艰巨,在攻城时,光从城墙上掉下去的就有很多人,城墙下血流成河,但不断有战士冲上来与城墙上的敌人厮杀。经过几个小时的厮杀,爷爷和战友们攻破了城墙,大批精锐作战官兵冲进了太原城。这时爷爷在废墟上看到一块立着的黑板,上面写着:“南京已被解放!”南京是当时国民政府的首都,它比太原早解放一天,它的解放标志着我们赢得了人民战争!爷爷大声念出了黑板上的字,战友们热血沸腾,他们大声喊着“解放太原”的口号,一鼓作气向前冲去。爷爷说,他对共产主义充满了信心。
太原解放后,爷爷来到太原市公安局任干事、侦查员。1952年,二十岁的爷爷当了北关派出所所长。
爷爷后来谈到他投身革命的初心时,讲起了苦难对他的影响:苦难使他的视角平民化,他看到了民生的艰难,从此便以民间疾苦、天下兴亡为己任了。我曾问过爷爷:“如果仍从当年的环境开始,让您重过这一生,您还会选择投身革命吗?”爷爷说:“会的。如果天下清平,谁都想有一个稳定的职业,过体面的生活: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做生意,我们完成学业后,也一定会过那种富足的小日子;当时国家是那种状况,哪个大好青年不是满腔热血地要效力国家民族?!蝇营狗苟,成何体统?”像我爷爷这样的为追求理想而献身的革命者,是我一生学习的榜样。
我小时候,爷爷带我回过老家。和顺是革命老区,故乡的土壤是清香的,家乡的亲人是淳朴的。尽管我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但我对它有天然的热爱。爷爷总是穿着一件旧军装跟乡亲们下地劳作,黑布鞋、黄草帽,地里到处能听到虫鸣鸟叫,天空清亮透明,劳作的声音从这头响到那头。爷爷说:“包容万物的土地是我们的根。”
桑榆晚景
爷爷年轻时工作太忙,没时间给子女太多的照顾。这个缺憾爷爷弥补给了我——我小的时候,父母工作也很忙,爷爷那时已离休了,我是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的。都说隔辈亲,一点儿不错,爷爷在我身上倾注了他晚年的所有心血,这令我一生难忘。
爷爷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很坚定,我七八岁时,他就给我买《共产党宣言》。小时候我很调皮,有一次没做作业,被老师扣住了,爷爷去接我放学,老师便向他告状。回家以后,爷爷很严厉地训斥我,并让我在门外反省,他自己进家了。我在门口哭,被邻居老爷爷带回他家安慰,他还给我好吃的,我乐不思蜀,在人家家里玩得忘了回家——那时候邻里之间感情很深,跟亲戚一样,特别亲。我从小在大院长大,得到很多爷爷奶奶的照顾,他们都是爷爷的老同事。后来奶奶找不到我,还和爷爷大吵了一架。回到家后,爷爷严厉地批评了我,让我好好学习。爷爷说,学习成绩不好是能力问题,但是不好好学习是态度问题;能力不足就设法努力提高能力,但是不守纪律、不讲原则是做人出了问题。爷爷的话我铭记在心。
爷爷从1986年起任太原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当时太原打击经济犯罪在全国树起了标杆。我从小看见很多来送礼的人被爷爷严词拒绝。爷爷说:“如果收了东西就没有资格去公正做事。党把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我,我必须做好。”我永远记得爷爷说这话时的凛然目光。
爷爷年轻的时候很受组织器重,后来他也受过冲击,但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党,对党始终保持绝对忠诚。爷爷不是个热衷功名利禄的人,他与人交往非常慎重,不轻易表达自己的见解,也从不随意贬低别人……我在家时,他喜欢带着我去拜访他的老朋友、老同事。
1994年,爷爷离休了,但是他没有彻底放下工作,继续担任中共山西省委赴文水县“三讲”教育巡视组组长,山西省老年法律工作者协会、司法协会常务理事,太原市老龄委员会副主任,太原市老年法律工作者协会会长,等职,他还做过太原市城建局、残联和《老友报》的顾问。这些群团协会定期组织会员们深入基层去考察,去了解民间疾苦。爷爷很热心,奋斗了一辈子的他很难闲下来。
爷爷心地单纯、性格坚韧,只认“革命”的戒律与教条。他非常感谢共产党带给他的一切:幸福人生、辉煌历程、儿孙满堂。爷爷相信共产主义是最高的信仰,他认为我们的党是勇于自我革命的,他把党章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他一再告诫我,要低调,要谦虚。但我那时很年轻,或许正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满怀报国的激情。
后来,我参军了。爷爷很高兴,他认为部队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我可以在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新兵入伍的那一天,爷爷去送我,在夏日炎炎的风中,我看到爷爷脸上的皱纹里有晶亮的东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我提着行囊挤上车的时候,听见爷爷在后面喊:“好好当兵,好好做人!”我不敢回头,泪眼蒙眬中,车轮滚滚带我驶向远方。在部队上,他每周给我打一次电话——“上党课”,我感觉他是认真“备课”了的。爷爷在电话里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挂念,末了还补上一句:要老老实实做人做事,不要耍小聪明,凡事都要为别人着想,要能容人。他还给我写信,用他那手严谨秀逸的小楷——舐犊之情,跃然纸上。
2006年,我转业回到太原市,一直从事经济、安保工作。我曾负责过领导的安保工作,出于保密不能跟家人说。但是爷爷凭借老公安的直觉猜到了我的工作性质,他含蓄地对我说:“一定要保证领导的安全。”
爷爷教我的几句话,让我一生受用。学生时代,他最常对我说的是:“慎思慎独,勤学勤练。”参加工作后,他告诉我要做到:“政治安全、人身安全、经济安全。”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做一个政治上的明白人,身体永远是革命的本钱,要控制自己的物质欲望。成长是件“猝不及防”的事,我很感谢组织这些年来对我的培养。虽然现在我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但我不会有一丝懈怠,因为我希望爷爷也能以我为荣。
2019年2月,农历正月初六,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时,他闭着眼,我坐在病床前看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想到深厚的黄土层,想到在山川丘陵上蜿蜒迂回的万千条浅浅细流。我想:这是我的爷爷、我一生崇拜的英雄、一辈子的亲人。
爷爷走后,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我相信,这数以百计的人们冒着严寒来向爷爷这个瘦弱清癯的老人作最后的告别,绝不是因了他生前的职务和头衔,而是为着他的功勋和品行。
爷爷的一生跌宕起伏:他是进步的青年,也是农民的代表;他做过教员,也当过士兵;他曾被人批斗,也曾和很多领导人有交往……爷爷的经历虽然复杂,但爷爷的信仰从未改变。转眼间,我的孩子也已长大,即将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作为父亲,我希望我们的家风能够更好地传承下去,我希望孩子做爷爷那样的人:有信仰,有原则,一身正气。在太行山最深处那片包容万物的土地上,有我们的根,有已融入我们血脉里的“风土”,在那生生不息的大地上,阳光升腾。
摘自《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的红色家风》